再见“板房北”

文：王彦凯
图：王彦凯、赵家乐、周浩洋、徐子昂、
T495、王艺博、仲广智、程帅、火车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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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7日23点58分，随着最后一位乘客步出出站口，石家庄北站出站口的不锈钢门缓缓落锁关闭，车站正式停办客运业务，开始进行为期15个月的改造工程。

 

 

由太原驶来的K884次列车成为了最后一趟在石家庄北站办理旅客乘降的列车，10月27日晚，笔者乘坐此车由太原返回石家庄。许多乘客似乎并不知道这趟车将是石家庄北站改造前的最后一班列车，他们只是感叹于原本就不方便的车站竟然又取消了候车座椅，只想尽快的找到自己的铺位或座位好好休息一下。

 

“各位旅客，您就要离开石家庄北站了，祝您旅行愉快！”有些许复古风格的发车铃声《喜洋洋》最后一次响起。没有记者的长枪短炮，来为北站送别的人不多，大家都拿起手机静静地记录下这一刻。直到列尾装置的红灯缓缓消失在黑夜里。

 

按照告别的剧本，此刻的石家庄北站应该是空荡荡的，大家在此高声道别，相约未来再见。但石家庄北站的客运员们似乎没有这样的好心情，高声催促着人们出站。就在K884次的相邻股道，K1398次已停稳，进行技术停靠，客运员们的的工作也仍未结束。

 

此次石家庄北站重建，最引人关注的是已使用了近15年的活动板房候车室将被拆除。2010年前后，国内曾有多座火车站使用活动板房作为过渡站房，但在全国范围内，活动板房使用长达15年之久的情况仅此一例，成为全国铁路发展中一枚特殊的“活化石”。由于板房严重老化、车站年久失修等因素，车站冬冷夏热，频频招致旅客投诉，相关事件屡见报端。

 

近年来，社交媒体如同扩音器般持续放大着对石家庄北站的吐槽，自媒体时代“随手拍”如星星之火燎原般引燃公众情绪，这座超期服役的板房已然成为城市伤疤，深深刺痛着每一个关心它的人的心。

 

来为石家庄北站送别的人们在车站前聚集，等待“石家庄北站”几个发光红字的关闭，但似乎石家庄北站并没有像12年前石家庄站那样，举办“熄灯仪式”的打算，笔者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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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房北站的由来

 

 

在铁路爱好者群体中，“板房北站”的名号十分响亮。“板房北”同其东侧的拍摄机位中储桥一起，成为许多铁路爱好者津津乐道的话题，远远超过了石家庄北站作为一座二等车站所应受到的关注。

 

石家庄北站位于石家庄市区西北部，石太铁路、石德铁路在此交汇。石家庄北站脚下的这段铁路是在“大跃进”时期建设的。彼时，晋煤外运量大幅增加。石太铁路向东运行的货物列车需由南向北引入当时的石家庄站（位于正太饭店东侧，已不存）与京广线并行后再向东运行。如对此段线路进行“拉直”，可节省行驶距离约18千米。为此，1958年9月，北京铁路局在“边勘测、边设计、边施工”的状态下动工建设大郭村站（今石家庄西站II场）至石家庄工业站的东西直通线，于北焦村南设北焦站，此为现石家庄北站原型。石家庄铁路的十字型布局由此正式形成。

 

次年1月，直通线开通运行，线路为单线，北焦站为会让站，设4股道，站台1座。1982年，直通线增建复线。1987年，随着新建设的石家庄站（今石家庄解放纪念馆）投用，作为其配套工程，新建设北焦站至石家庄站客运联络线。

为疏解石家庄站客运量，缓解石家庄北咽喉能力紧张状况，北京铁路局1988年7月批复《石家庄枢纽北焦辅助客站任务书》，同意建设北焦辅助客站。工程建设7米宽旅客地道1处，旅客列车到发线3条，改建工程1988年10月开工，1990年12月竣工开通使用。项目建成后满足了始发、终到客车6对和通过客车共11对的能力。改建后车站定名为“石家庄北站”。

从1991年至2008年，这一时期的石家庄北站只负责接发山西往北京、德州方向的途经列车，车次数量较石家庄站有较大差距。1998年全年，石家庄北站发送旅客77.28万人次，石家庄站发送旅客人数则为686.99万人次。

 

石家庄北站的板房最初被计划作为临时过渡使用。2004年，石太客运专线（下称“石太客专”）可行性研究报告审查会召开，石太客专起点被初步确定于石家庄北站，次年，石太客专正式开工。随着京石客运专线（下称“京石客专”，即京广高铁北京至石家庄段）建设获批，2007年，河北省与铁道部共同签署了石家庄铁路枢纽建设有关问题的会谈纪要，经多方案论证比选，明确了“客进货出、穿城入地”的建设方案。按照相关方案，京石客专、石太客专、石济客专将以隧道形式穿过石家庄市区，同时，石太客专将建设联络线引入未来新建的石家庄站（俗称“新客站”）。

 

2008年底，为满足石太客专开通要求，石家庄北站进行停运改造。改造将原有两座站台加高为高站台，建设两座新站台，新建12米宽旅客地道一座，旅客列车到发线达7条。为扩大候车面积，在原有候车室外侧使用活动板房建设了两处检票口，原有站房被辟为动车候车室，接发石太客专动车组列车。

 

2009年，石家庄北站随石太客专开通。同年，石家庄市铁路入地、“新客站”等工程全面开工。“新客站”设在南二环大桥北侧，设普速车场、京石高速场、太青高速（即石太客专、石济客专）场。为满足铁路入地工程建设需要，石家庄站（1987年投用的那座）4站台被拆除。为减轻石家庄站接发压力，由石家庄站始发的石太、石德线列车被移至石家庄北站始发。为进一步缓解客流压力，石家庄北站又在站房西侧新建了第二候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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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庄北站与老石太线客运

 

2009年4月1日，石太客专开通，行驶石太线（与石太客专相对，下同）的普速列车或转至石太客专运行或取消。石太线新辟石家庄-太原6031/2、太原-石家庄6033/4次，由北京铁路局和太原铁路局分别执行。

 

新开辟的四趟普慢客车逢站即停，运行速度偏慢，由阳泉站至石家庄北站需运行3小时。2009年6月30日起，北京铁路局新辟石家庄北至阳泉4465/6、4467/8次；乘客由阳泉站到石家庄北站的旅行时间被缩短至2小时15分左右。

 

石太客专在建设时选择了沿途客流较少的北线方案，绕过了井陉，阳泉，寿阳等人口较为密集的城镇。线路开通后，石太线沿线居民的出行受到了巨大的影响。阳泉市区距石太客专阳泉北站直线距离超过30千米，乘公交车前往阳泉北站需行走山区高速公路，在高速不堵车的状况下需一小时。如遇恶劣天气高速封路，公交车时常停运，市民难以出行，苦不堪言。乘坐阳泉站出发的石太线列车前往石家庄北站换乘成为了许多阳泉市民的出行选择。

 

2014年7月，北京铁路局将原4515/6次（石家庄北—临西）与4466/7次合并，改为4461/2/3/4次（阳泉—临西），阳泉站实现直达衡水站，增强了沿线的通达度。

 

2017年4月，石家庄北—阳泉—临西列车改为空调车并升级为快速列车。2018年4月，升级后的快速列车停运。新开K5275/6/7/8次临客列车，仅行驶石家庄至阳泉区段，运行时刻与原普快列车基本一致。

 

2019年1月，6033/4次列车升级为空调列车。2019年6月，6031/2次列车也升级为空调列车。2019年12月，6031/2次停运，2020年3月，6033/4次停运，自此有着百年客运历史的石太线阳泉—榆次段不再行驶客运列车，寿阳、芦家庄等车站彻底冷清了下来。

 

北京铁路局值乘原石太线列车的乘务员比较特殊。担当6031/2次的，是来自石家庄房建公寓段的大姐们，而担当4461/2/3/4次的车队有个来源于沿途小站的特别的名字：“岩峰车队”。2013年，由停产的原岩峰水泥厂165名北京铁路局职工组成的平均年龄达52岁的职工组成了这支客运新军。他们快速适应了全新的岗位，成为一段佳话。

阳泉虽属于山西省，但阳泉距石家庄较太原更近，经贸、人文方面同石家庄市的交流更为密切。上述列车停运后至2024年10月间，石太线仅有K5275/6次列车维持了较高频次的开行。

 

按照阳泉站近日发布的通知，K5275/6次列车将停运至2026年1月。但石家庄铁路入地的最后一项工程——石太联络线入地工程将在近日完工，未来石太线、石太客专列车可经由此线进入石家庄站（即“新客站”）。石家庄站能否迎来石太线客运列车恐怕还要看阳泉等地有关部门的“钞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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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庄北站停运后，目前枢纽内运行列车运行路径：
客车路径1，德州-太原方向：良村-石家庄东-石家庄-北降壁所-获鹿，石家庄站办理乘降。（如T191次）
客车路径2，德州-广州方向（不办客）：良村-石家庄北-石家庄西2场-孔寨所-石家庄南-平南。（如K5203次）
客车路径3，德州-太原方向（不办客）：良村-石家庄北-获鹿-获鹿所。（如K1397次）
客车路径4，北京-太原方向（不办客）：正定-（经西环至）柳辛庄-石家庄北-获鹿所。（如Z21次）
客车路径5，北京-太原方向，需待7线隧道开通（上图虚线），开通后石家庄站办客：正定-石家庄（换向）-石家庄北-获鹿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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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动车时代的石家庄北站

 

 

2012年12月，“新客站”开通，原石家庄站同步关闭客运业务。运行石太客专的全部动车组列车改由“新客站”办理业务，并在进入石家庄站后转入京广高速铁路运行。石家庄北站不再接发动车组列车，只接发北京、太原、衡水方向的普速列车。

 

石太客运专线和太中银铁路开通后，多趟连接华北地区与西北、西南地区的列车改线至此并在石家庄北站停靠。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全部途经石家庄北站的普速列车均在此办理客运业务。该站的地位较之前甚至有所提升，客流也逐年升高。2015年，石家庄北站客流达最高峰，每日办理客运的旅客列车数量超40对，全年发送旅客达658万人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石家庄北站作为临时车站的问题逐渐暴露出来。时任石家庄北站党委书记在2013年的一次采访中指出，石家庄北站过渡站房原计划使用到2012年，但因“新客站竣工延期”超期服役。

 

由于电容不够，车站需采用自发电方式为车站空调供电，不能保证空调全部开启，旅客对此也颇有怨言。此外，石家庄北站周边的道路狭窄逼仄，接送站车辆同居民车辆混行，周边道路经常十分拥堵。

 

“新客站”启用后，曾多次传出石家庄北站改造的相关消息，但相关工作并无实质进展。

 

 

2021年，现任石家庄市委书记张超超到任后仅两个月，便着手组织对长期不受重视的石家庄北站站前广场区域进行升级，暂时优化了石家庄北站站前区域的形象面貌，并多次组织相关调研，赴北京与国铁集团有关领导开展会谈。

 

相关新闻报道指出，近年来，石家庄市发改委牵头组织多部门多次赴京对接国铁集团和北京局集团公司，“尤其是2023年10月份以来，20余次赴京协调可研报告与初步设计方案批复工作”。

 

自2024年10月28日起，石家庄北站停止办理客运业务。沉寂多年的石家庄北站终于开工，不久后，这里将建起总建筑面积约1.6万平方米的南、北站房，旅客通过新建天桥进站，经改造后的现有地道出站。新站将补齐直梯、扶梯等设施，旅客的候车体验也将得到极大优化。未来，石家庄北站南广场将引入地铁5号线，周边道路狭窄的问题将得到改观，旅客出行也将更加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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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2017年春，胡波导演的遗作《大象席地而坐》曾在石家庄北站取景。影片中出现了石家庄北站售票厅、候车室等场景。该片中故事的主要发生地为石太线沿线的井陉，电影以一种灰蒙蒙的基调，细腻地描写了四位主角在一天中经历的重大人生转折。石太线和飞驰的货运列车频繁作为背景出现，为电影整体荒凉忧愁的氛围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电影结尾，主角一行人汇集在夜幕降临下的石家庄北站，怀着最后的期望前往满洲里追寻大象。有关采访曾指出，这场戏原本计划在井陉站拍摄，但“被火车站管理人员制止了”。于是，石家庄北站意外地成为了这个情节的发生地。

我自幼生活在石家庄北站周边，石太铁路韶山四型机车风机的轰鸣与运煤敞车驶过铁轨的刺耳摩擦声构成了童年挥之不去的底色。2009年，还在上小学的我听说北站开通的消息，于放学后骑车偷偷前往。灰头土脸的城中村旁，耸立着一座崭新的，洁白的板房，像意外降临的地外之物，它的存在却又让我联想到千里之外的地震灾区和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们。也许正因如此，我不愿面对这座建筑，尽管这里曾作为我无数次旅行的起点或终点，但当我翻遍相册时才发现自己几乎从未在这里掏出相机。

 

十五年的时间里，车站和这座城市一同在光阴中经历了诸多非议，推进缓慢的涉铁工程折射出国铁与石家庄市的嫌隙，铁路入地的宏大愿景险些蒙上烂尾的阴影，京昆高铁改线绕过这座千万人口大城令人扼腕叹息。

 

 

当我写下这段话时，石家庄北站的板房已被拆除，历史的尘埃仿佛已经散去，那些困扰人们十五年的回忆似乎终于可以“翻篇”了。若干年后，当我们无意间拾起那只在站台上磕坏的行李箱，是否还会想起那座服役了十五年的简陋候车室？也许有人会怀念它，尽管它常常令旅人心生厌倦；但正是这些粗糙、沾染着岁月尘埃的印记，构成了这座城市里人们的集体记忆。

社交媒体上，许多人在说“一个时代在落幕”，但我认为，一座超期服役的过渡车站的停运，还难以承载如此厚重的论调。它不过是这座城市这些年发展所遇到的阻碍的一个缩影。十五个月后，当我们站在崭新的车站前，回望过去，是否会感慨这座城市曾经的窘迫与无奈？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2009年，人们总爱在刚刚兴起的微博上说这句话，无论您在石家庄北站留下的回忆好或是不好，石家庄北站的存在如影随形。

让我们2026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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